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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錄自《聖苑第十二期》民國八十一年十一月九日出版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胡孫家族(下)   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 祥雲

在中國的猴年談猴,似不能免俗應對中國猴也略作介紹。中國地屬亞熱帶及溫帶,是屬於舊大陸猴區,但並不是猿猴的主要產地,故種類並不太多,較常見的有:獼猴、長尾猴、長臂猿、猩猩、狨及狒狒。由於這些猴子分佈的地區不同,再加上各種典籍的記載,以致相同的猴子,卻可能有不同的稱呼,而其中名堂最多的就要屬獼猴了。

 

獼猴也稱作「猱(ㄋㄠˊ)」,又稱作「沐猴」或「母猴」。被稱作猱,乃因其善於爬樹,而且長毛(古文猱字作獿,取其象形);被稱作沐猴則是因為「好拭面如沐」,成語「沐猴而冠」指的就是獼猴著冠帶,諷其徒具人形而已(註十九);至於被稱作母猴,則源於彌與嬭字形相似,古時方言「呼母為嬭」,故《說文》云:「字象母猴之形,即沐猴也,非牝也。」此外,獼猴也被稱作「狙」、「馬猴」或「馬留」。稱馬猴或馬留,是因為古時養馬者多相信:將猴子栓養在馬廏中,可以辟除馬的瘟病,此何以《西遊記》裡的孫悟空,曾被玉皇大帝封作「弼馬溫」的由來。由於馬與猴之間的關係,從而有所謂「馬上封侯」的吉利話,取猴與侯之諧音,以形容人可以馬上做大官;又由於馬與猴都是躁動性的動物,與人的心念多變有類似之處,是以《佛經》中多以猿藉喻人的心念,以馬藉喻人的意識,兩者皆好動與多變。所以《西遊記》中就有不少回以「心猿與意馬」做為章名的故事。

 

而這《西遊記》裡的大主角孫悟空,其本身就與獼猴脫不了干係,他雖是「東勝神州海東傲來國花果山上仙石所產生之石猴」,本領高強能變化、識天時知地利,但卻與另一種寓言的「六月獼猴」難分真假(註二十)。而且當他第一次拜見須菩提祖師時,祖師就說他像個「食松果的猢猻」(註二一)。猢猻是獼猴的另一種稱呼,《本草釋名》曰「猴形似愁胡,故曰胡孫」,胡孫其實就是猢猻去其犬邊的別名,而孫悟空的「孫」字就是他的祖師把猻的犬旁拿掉,以期將來可為子系男兒。可見《西遊記》裡的美猴王,其實就是獼猴藉化的產物。

 

獼猴是亞洲大陸最重要的猴種,亦是中國猴的主角。中國猴子按《說文解字》其本義就作「獼猴」解。而「猴」之从犭从侯,依《本草釋名》所載白虎通的說法,是因其「見人設食伏機,則憑高四望善於候者也。」當然古人對獼猴的觀察,並不止於此,依《本草集解》的記載:「猴狀似人而頰陷有嗛,腹無脾以行消食,尻無毛而尾短,手足如人,亦能豎行,聲嗝嗝若欬,孕五月而生子,多浴於澗,其性噪動害物。」就要比《本草釋名》來得更詳細些。以之對照《西遊記》中所描述:「那猴在山中,卻可行走跳躍,食草木,飲澗泉,採山花……一群猴子耍子一會,卻去那山澗中洗澡」,兩者又有諸多相似之處,可以推知《本草集解》對美猴王的造型,應該有相當的影響。獼猴雖然個性上相當躁動,但「畜之者使坐杙上鞭棓旬月乃馴」,所以古時畜猴之人不在少數,不然不但孫悟空不能得道,莊子的狙公也不會養狙了。久而久之,人猴之間亦就培養出一種難得的情感,而「惟有獼猴來往熟,弄人拋果滿玉堂」(方干《山居詩》),以及「獼猴看櫪馬,鸚鵡喚家人」(白居易《新亭詩》),就是這種情感的寫照。

 

猴的本義雖作「獼猴」解,但廣義來說,中國人稱猴,往往也把猿包括在內。葛洪(註二二)在《抱朴子玉策記》中曾提到:「山中申日稱人君猴也,猴壽八百歲」,又說:「獼猴壽八百歲變為猨(ㄩㄢˊ),猨壽五百歲變為玃(ㄐㄩㄝˊ),玃千歲。」葛洪是從「物老形變」的氣化原理,引出精怪的變化學說,可以看做是一種較原始性的進化假想,缺乏科學的實證考驗。其實他對猴玃的變化聯想,本質上並未脫出《本草集解》的範圍。按《本草集解》對猴種的說法是「小而短尾者猴也,似猴而多髯者豦也,似猴而大者玃也,而尾長亦目者禺也,小而尾長仰鼻者狖也,似狖而大者果然也,似狖而小者蒙頌也,似狖而喜躍越者獑鼠也,似猴而長臂者猨也,似猿而金尾者狨也,似猨而大能食猴者獨也。」(註二三)。《本草集解》所謂之猴是指獼猴,至於豦、玃、禺、狖、果然、蒙頌、獑、猨、狨及獨等,則屬於不同的獼猴或其他種類的猿猴,簡要分述如下:

 

-豦(ㄐㄩˋ):正式的寫法應作「」,外觀像獼猴,大小與狗相當,毛色以黃黑居多,頭動來動去,並且喜歡拿石頭丟人,所以又被稱為「舉父」。(見《爾雅釋獸》)。

-玃(ㄐㄩㄝˊ):又作(ㄐㄩ)亦作獿(ㄋㄠˇ),獿也作猱。玃的外表與獼猴相似,體型稍大,毛色多蒼黑,也喜歡看東西,經常攫持人,尤其喜歡攫持婦女而胛之,所以被稱作「玃父」,或「假父」又名「馬化」;又因為大小與猿相當,亦有人將其歸為猿類,而稱其為「猿玃」。(見《爾雅釋獸》及《廣韻》);據說玃很善於照顧「蜼(ㄨㄟˋ)」,蜼是一種很奇怪的猴子,最早見於《山海經》的記載,這種猴子鼻子朝上(卬鼻),尾有四、五尺長,尾末有岐,毛色蒼黃(一曰毛采斑爛),雨天則懸掛於樹上,用尾巴或兩指塞住鼻孔(註二四);依其外型的描述,應該是屬於長尾猴的一種,與果然類似。

-禺(ㄩˋ):是一種長尾猴,《說文》將其歸為母猴屬,由於頭長得像鬼,所以从田从(發音ㄖㄡˊ,獸足蹂地之貌),郭氏《山海經傳》曾云:「禺似獼而大,赤目長尾,今江南山中多有」,可見禺這種猴多產於中國南方。

-狖(ㄧㄡˋ):亦寫作貁,是一種黑色的猴子,其字有:、、、等,指的都是狖。狖究屬猿類或猴類,甚難確定,《玉篇》、《廣韻》、《韻會》、《異物志》都說牠是猿屬或似猿,而《集韻》則將之歸為禺屬,《蒼頡篇》及《字林》則謂其似狸、似貓,可博鼠,而《漢書楊雄傳》注則謂:「狖似獼猴,仰鼻而長尾」,與《本草集解》的說法十分相近。

-果然:又作猓,多產於左交州之南,體三尺尾三尺,是長尾猴的一種,古時南人稱為「仙猴」,九真土人則稱為「歌然」(註二五)。依據《埤雅》的記載,這種猴青身黑頰、有髯,髯黑手亦黑,性好理髯,同類間又非常親愛且孝讓有智;《國史補》形容他們「生相序,死相赴,取一果然數十果然可得,蓋聚族而啼,殺之不去。」《夷堅續志》也另有類似記載,謂:「果然像猿而略大,行動時大的走在前面,小的跟在後面,如果其同類中有被獵人射中的時候,生者會為死者拔箭,並且自刺而死,所以又被稱作仁義之獸。」(註二六)。這樣的描述與宋濂《潛溪集》中提到的金絲猿(註二七)十分類似,金絲猿就是現今歸類在葉猴屬的仰鼻猴,產於中國南方及越南北部。

-蒙頌:又名蒙貴,俗作獴。是蜼的一種,但體型較蜼及獼猴為小,毛色紫黑或黃,畜養後可用來捕捉老鼠,據說比貓迅捷(見《爾雅釋獸》),這種猴子多產於中國南方及東南亞的泰國一帶。

-獑:又名獑猢,亦作螹猢,外表像獼猴,頭上有髮,前肢有長白毛,腰圍亦有白毛,而腰以上則毛呈黑色(註二八),由於身有白色,故《廣韻獑字注》乃謂:「獑猢似猿而白」,而《毛詩草蟲經》也謂:「沐猴老者為獑猢,獑猢駿捷也,其鳴噭噭而悲。」依其描述,卻有點像現今產於東南亞小島上的白手長臂猿。

-狨(ㄖㄨㄥˊ):一名猱,屬於新大陸猴,但在中國西南川陵山中卻亦有產。一般以其性情獷野故从戎聲,亦有認為因其毛柔長如絨,可以藉緝,故被稱作狨,有的則認為由於其生於西戎故从戎。依據《埤雅》的說法,認為狨乃猿狖之屬,體輕捷善於緣木,大小與猿相當,尾巴相當長,毛呈金色,俗稱金絲狨;由於其毛長柔可以用來編織臥褥,鞍披坐毯,古時獵人常以藥矢射之,以取其尾。由於狨非常愛惜牠的尾巴,中矢毒後,立即自齧其尾以擲之,乃因痛恨尾巴帶來禍患的緣故。

-獨:从犭蜀聲,蜀是孤獨的動物。故獨作獸名解時有二意,一作獨(ㄍㄨˇ),一作獨猨。獨猨的外表像虎,身體呈白色,頭像狗,尾巴像馬尾(見《山海經》);而獨猨的樣子像猿,體型較猿為大,習性與猿不一樣,猨比較有群居性,而獨較孤獨,猿通常叫三聲,獨只叫一聲,且多在早上,據說獨會吃猨,故每當獨叫的時候,猨就立刻逃散。(註二九)。
不過依據典籍的記載,會吃猨猴的動物,尚不止於獨一種,另有一種腰部以上黃,腰部以下黑,長得像狗被稱作(ㄧˋ)的就專門吃獼(母)猴,看樣子猨猴要擔心的對象,除人與虎、豹以外,還有其他的動物。
另有一種相當有趣的猴子,是《本草集解》未曾提到的,那就是「猦猴」也稱作「猦」,這種猴子像貍又像猿,眼睛小而紅,尾巴很短(有的沒有尾巴),從鼻子到尾巴有一道大約一寸寬的青毛,看到人就屈頸叩頭,輕輕一打就死了,如果把牠的口對著風,不多久就又復活了(註三十),這種猴子是不是就是現在稱作蜂猴的慢行懶猴,則有待進一步的查證。

-猨:从犭从援省,俗字作猿,亦寫作蝯、、、,古人多以猴子能嘯、善援者稱之為猿。如《本草附錄》即有:「猨善援引,故謂之猨」的說法,又謂:「其臂骨作苗,甚清亮,其色有青、白、黑、黃、徘數種,其性靜而仁,好食果實」,而《埤雅》則認為:「猨性靜緩,故猨从爰,爰緩也」,又曰:「猨不復踐土,好上茂木,渴則接臂而飲」;周索《孝子傳》另謂:「猿屬或黃或黑,通臂輕巢,善緣,能於空中輪轉,好吟,雌為人所得終不徒生。」(註三一)。這樣的描述,與堅持一夫一妻制的長臂猿或金趾猿,並無二致。有趣的是,中國人過去稱猿,每每把猴包括在內,但卻不包括現今猿屬的猩猩及大猩猩等。

 

「猩猩」中國古時又稱作「狌狌」,《山海經》〈南山經〉即曾記載:「招搖之山…有獸焉,其狀如禺,而白耳,伏行人走,其名曰狌狌」;《山海經》〈海內經〉也謂:「鹽長之國……有青獸,人面,名曰猩猩」。乍看起來,《山海經》對猩猩與狌狌的描述,似乎並不相同。然而,依據《爾雅釋獸》及《酈元水經注》的說法,兩者卻相一致。按《爾雅釋獸》謂:「猩猩小而好唬」,又謂:「狌狌若黃狗,人面能言」,而《酈元水經注》則曰:「猩猩形若狗,人面,頭顏端正,善與人言,音聲妙麗,如婦人對語,聞之莫不酸楚」。由此可見,古人稱狌狌指的就是猩猩。不過,值得一提的是,猩猩這種動物在中國古人的眼中,是會說話的神獸,如《禮記曲禮》上就曾經提到:「猩猩能言,不離禽獸」,《本草釋名》更云:「猩猩能言而知來,猶惺惺也」,《淮南子》乾脆表示:「歸終知來,猩猩知往」(〈萬畢術篇〉),「歸終」是一種神獸,知所從來,而能知所往的猩猩,當然是屬於高靈性的動物。妙的是《本草》認為猩猩「知來」,《淮南子》卻說猩猩「知往」,在中國古藉記載中「往來」不同的,又豈是猩猩而已,這是中國人長期以來不重視科學求真精神之所然。

 

同屬黃皮膚的日本人就不一樣,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後,就積極進行「猿猴學」的研究,他們從個體識別及長期觀察,來瞭解猿猴的特性,並且嚐試由猿猴習性來探求與人性的關聯,進而找出人類的「本來面目」。他們從分子遺傳學的研究中發現,最聰明的猩猩與人的蛋白質遺傳基因,有百分之九十九相似,所不同的百分之一在於記憶容量的差異。亦由於記憶容量的差異,使得科學家嚐試教黑猩猩語言的失敗,證明黑猩猩無法明白語法文章,由此可知中國古籍所載「猩猩能言」,不過類似「鸚鵡學舌」而已。

 

在中國古人眼中被視為神獸的靈長類,其實並不只於猩猩一種,猿與猴更有「神化」的趨向,董仲舒的《春秋繁露》率先提到:「猿似猴,大而黑,長前臂,所以壽八百,好引其氣也」,其後《抱朴子》更謂:「猿壽五百歲則變為玃,千歲則變為老人」。長壽與氣變是中國神化的基本要件,於是猿猴在神化的想像中,不但善於變化,並且可以與人互相幻化,隨時幻化成人類或助人或害人,其中最有名的即《西遊記》中千變萬化的美猴王。素有「齊天大聖」之稱的孫悟空,歷經了千辛萬苦,終於在西天的大雷音寺取到寶貴的佛典,而修得正果;牠可愛、頑皮、活潑、機靈的造型,一直到現在還深受中國人的喜愛。

 

其次也相當出名的猿猴故事有「補江總白猿傳」及「孫恪遇猿」,前者影射歐陽詢長得像猴子,後者則以猿諷人(註三二),兩者趣味性皆高。而元明清三代的戲曲小說中,亦有不少與猿猴有關的,如宋元戲文「陳巡檢妻遇白猿」、《清平山堂話本》「陳巡檢梅嶺失妻記」及元代鄭廷玉「孫恪遇猿」、清末陳烺「仙猿記」等,多以前述兩傳奇為藍本所譜成的。惟考其觀念,多少受到玃父及的好攝執人婦或過路男子傳說的影響(註三三)。

 

《搜神記》中,另有一則有關猿猴的故事,亦相當有可讀性,記述臨川東興縣曾經有人入山捉到一隻小猴,於是就把牠帶回家,這時母猿就立即從後面一路追趕到獵人家中,而獵人卻將小猿綁在庭院中的樹上,母猿拍打自己的臉頰哀哀求情,只苦於口不能言,但獵人不為所動,仍然殺了小猿,母猿悲號後撞地而死;獵人遂把母猿的肚子剖開,只見母猿的腸子寸寸斷裂,不到半年,這獵人的家人全部感染疫病而死。這故事與宋濂的《金絲猿記》非常類似,不過在《金絲猿記》中獵人是先毒殺母猿後,制服猿子(註三四),而《搜神記》中是先捉小猿而後誘殺母猿,並且多了一段因果報應的結局。讀者如果知道中國古人認為不但人死有鬼,猴死亦有鬼(註三五),就不會對這樣的因果報應感到奇怪了。而其破腹見腸寸寸斷,與《世說》所述:「桓溫入蜀,在三峽中部,伍中有得猿子者,其母緣岸哀號,行百餘里不去,遂跳至船上,至便氣絕,破視,其腹中腸皆寸寸斷。」(註三六)兩者雷同。可見猿猴母子親情至深且執,又豈是阮籍「人面而獸心,性偏凌而干進」(註三七)可以形容的?《孝猿傳》中就有不少類似為撫幼子而犧牲母猿自己的軼事。相傳漢蘇武牧羊北海,於回國時,曾攜一幼猴同行,驚動猴群,沿途啼聲不絕,聞之令人心酸,蘇武感於猴性母子情深,遂放幼猴回去,不忍離情也(註三八)。

 

也許就是這種親情的關係,大部份的猿啼,其聲總是哀哀,聞之酸楚。

《水經江水注》曾經提到:「每至晴初霜旦,林寒澗肅,常有哀猿長嘯,屬引淒異,空岫傳響,哀轉久絕。故漁者歌曰:『巴東三峽巫峽長,猿鳴三聲淚霑裳』」(註三九)。猿鳴三聲淚霑裳,不但使猿、獨之間可以明顯區別,並且給予了詩人豐富的靈感。

杜甫在《秋興八首》中就曾引用:「聽猿實下三聲淚,奉使虛隨八月槎」,在《登高》詩中又云:「風急天高猿嘯哀,渚清沙白鳥飛回」。描述猿啼哀情的詩句,不只於出現在杜甫的詩中,也多次出現在李白、白居易、孟浩然以及蘇拯、王維等人的詩集當中。例如:

李白 「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」。

白居易「猿攀樹立啼何苦?雁點湖飛渡亦難」。

孟浩然「天寒雁度堪垂淚,月落猿啼欲斷腸」、「山瞑聽猿愁,滄江急夜流」。

王維 「明到衡山與洞庭,若為秋月聽猿聲」。

蘇拯 「秋風颯颯猿聲起,客恨猿哀一相似」。(註四十)

真可謂句句雋永,吟來傷憐。不過細數這些猿詩名句,大多在秋天的三峽及洞庭湖一帶,這些地方山高水急,正是猿猱棲身的好所在,而秋高風爽啼聲可以傳遠,秋後更是墨客吟詩的好季節。

 

中國的文人,不但聞猿啼而舒感,有的也雅好養猿,近代的大千居士就養了不少的猿,可為代表。而古代的文人,更是喜歡養猿,如杜牧、李商隱、陸遊、王仁裕、李洞、李德裕等人,都曾經養過猿,有的在失猿或放猿後,還寫詩懷念他們(註四一)。

 

猿猴是森林中的動物,深林中多寺廟,故古來猿猴除與文人墨客結下詩緣之外,亦有不少與寺僧結緣的故事流傳下來。《高僧傳》中就記載:在劉宋期間錢塘地方,有位和尚名叫智一,善於長嘯,在靈山澗養了一隻白猿,白猿有時越過山澗到傍晚還不回來,智一就張喉發出梵聲叫牠,未幾白猿即回,人們皆稱智一為猿父。其後澗邊逐漸聚集許多猿狙,每當和尚們吃完飯,把剩下的飯菜送到猿聚集處,山童只要呼叫兩、三聲,群猿皆蜂湧而至(註四二)。另一則是清名儒袁枚於《新齊諧》中提到的「天目山齋猴記」,描述大陸西南天目山的韋陀廟有齋猴之例,香客到韋陀廟燒香祝陳,寺中即會為之掛牌張羅準備,屆時寺主與寺僧會做好上千個饅頭舖在廟前廣場上,天將亮群猴應約而至,上千群猴非蜂湧而上,而是由一白髯尺許、神采飄飄似為首之老猴帶領,兩旁亦有白髯猴相隨,像似左右丞相,一路從山區,而群猴則一律跪迎;老猴抵達寺廟廣場後,先向寺主行禮,然後南面就坐,群猴也以手拱禮後就座,寂然無聲,一如軍團集合,秩序井然,嚴肅鎮定,不敢喧嘩;大夥坐定之後,左右侍猴即捧地上的饅頭獻給老猴,老猴食,群猴才敢取食,食畢,老猴與群猴向寺主行「叉手」拜謝禮,然後魚貫而去(註四三)。看來唐柳宗元所載:「猨之德靜以恆,類仁讓慈孝,居相愛,食相先,行有列,飲有序」(註四四),並非無由。而這則齋猴的故事,與近人黃永武先生在「黃山的猴子」一文中,提到黃山水濂洞廟裡的和尚所說:「施主如果願意佈施饅頭給猴群,你佈施幾個,就會引來幾隻猴子,數目一定相符,錯不了的」(註四五),十分相似。

 

聰明的猴子並不是只取不予的,有時候亦懂得回饋。《清稗類鈔》中就曾記載:「溫州雁崖有猴茶,猴每至晚春輒採高山茶以贈山僧,蓋僧常於冬時以小袋米投之,猴之遺茶,所以為答也。」一直到現在,浙江南部雁蕩山所產之茶,由於山區峰高岩峭,採茶不易,據說茶農多訓練猴子上山採摘,稱為「猴茶」(註四六)。茶農馴猴採茶與時下馬來西亞土人馴豚尾獼猴為人採摘椰子,如出一轍。而依據典籍記載,猴子除採茶、摘果外,有的也會釀酒,猴子釀的酒叫做「猢孫酒」,十分珍貴,據說清袁枚大士就曾經親自品嚐過(註四七)。而猴子經過訓練能做的事可不少,有的被訓練來偷東西,有的當導遊,有的在馬戲團中表演雜耍,有的代做家務事(註四八),數來名堂還真不少。

 

據說猴子除了能做前項事務外,還能聽懂梵音、經文,元雜劇「龍濟山野猴聽經」就敘述龍濟山千年老猴,自稱道妙靈仙,常聞經說法推悟禪宗,後來修公開壇講經,老猿前往問道,大悟之後經指點而坐化(註四九)。此與禪宗公案中的「百丈野狐禪」有異曲同工之妙,但都無法以科學的方法去證明的。不過,另一則《佛經》中有關「猨猴取月」的故事,卻值得大家深思;依據《佛典曾祗律》的記載:「佛告訴眾比丘,於過去世的時候,在波羅奈城的地方,有五百隻獼猴,當時樹下有一口井,由於月光反射的作用,使井水中映現月亮,這些猴於是一起攀附樹枝,手尾相接,想要入井取月,結果樹枝折斷,群猴也就一起淹死了。」這則寓言故事,說明了心如果被物慾所役,是非常危險的事,而狙公「朝三暮四」的猴子又再次因為貪得井中之月,而成了井底冤魂。

 

大多的人,遇到「馬上封侯」的機會時,難免會感到興奮,但是又有多少人會去考慮自己的內涵,是否予人一種「沐猴而冠」的感受呢?「猿猴取月」是時下不惜一切追逐功利者的寫照,而「朝三暮四」在現實的社會中更是屢見不鮮;忤逆不肖的人與猴子比較,到底誰是真的「人面獸心」?而這些與猿猴有關的成語,有時候把它們排列起來,再與現代的人類行為作一比較,看看到底與老祖宗間有什麼差異,很可能會對「蟲質」、「獸身」會有更深一層的認識。

 

在中國猴年,回味一下與猴有關的成語,回顧一些與猴有關的故事,的確很有意思,如果再讀一讀與猴有關的歇後語,如:

猴子扛大樑──受不了, 火燒猴屁股──團團轉,猴子吃大象──虧他張得開嘴,

猴子看戲──白瞪眼,  猴子戴禮帽──裝斯文,猴子偷南瓜──連滾帶爬,

猴屁股札蒺藜─坐立難安,上套的猴子──隨人要,……相信更能一博莞爾。

 

在台灣由於動物園裡的猴種類不多(註五十),而且對他們做專門研究的人亦少,這是相當可惜的事。但日本人及歐美的科學家就不一樣,他們相信研究「猿猴學」是瞭解人性的門檻,於是在1960年代前後葉,紛紛設立靈長類研究所或靈長類協會,從事多方面的研究,包括生態、社會等古典課題的研究,到遺傳、生化、神經、生理學等專業性的研究,在眾多領域中已獲豐碩的成果(註五一)。將來或許有一天,他們可以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勾劃出猿猴之性,並且從其中探得人類真正的人性。而古來善於養猿、聽猿、看猴戲,甚至吃猴肉(註五二)的中國人,什麼時候才能試著緣古籍的發展,以兼容新文化的精神,譜出現代的「王孫賦」呢?(註五三),這或許是壬申年中「猴急」的另一章吧!

 

附註:

註十九:「沐猴而冠」語出《史記項羽記》,當項羽先入咸陽,殺秦王子嬰後,下令火燒咸陽,有部屬進言:「關中山河要塞,地肥馬壯,可以為霸」,項羽不聽反斥之:「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錦夜行」,該部屬遂之曰:「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」,意思是罵楚王野蠻。該部屬最後是以受烹刑下場。

註二十:見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58回。

註二一:見《西遊記》第1回。

註二二:葛洪,字稚川,東晉句容人,咸和初曾任散騎常侍,後聞交趾出丹砂,乃求為句漏令,晚年遁隱於羅浮山煉丹,丹成尸解,著《抱朴子》、《神仙傳》、《集異傳》等書,並自號抱朴子。從祖葛玄,在道教史上被尊稱為「仙公」。漢末以迄東晉,是道教史的開創時代,最常被史家相提並論的創教人物,闕為三張二葛,三張是張道陵及子張衡、孫張魯,二葛即是葛玄與葛洪。

註二三:見《淵鑑類函》卷十,第7474頁。

註二四:見《爾雅釋獸》及《山海經注》。

註二五:見吳錄《地理志》。

註二六:同註二三,第7478頁。

註二七:金絲猴是中國西南隅特產之猴,體長自頂至尾約60餘公分,扁臉塌鼻,鼻如八字而向上斜起,眼週青色,全身毛呈黃色,背面生有10幾分分的金色長毛,由於毛色美的高貴,自古以來就受獵人殘害,以其毛皮作褥子或皮套褲。而金絲猴的有名是南宋《濂潛溪集》裡的「金絲猿」文,其全文如下:「武平產猿,猿毛若金絲,閃閃可觀。猿子尤奇,性可馴,然不離母。母黠不可致,獵人以毒傳矢,伺母間射之,母度不能生,灑乳於林飲子,灑已,氣絕。獵人取母皮,向子鞭之,子即悲鳴而下,歛手就制,每夕必寢皮乃安,甚者,輒抱皮跳擲而斃。蹉夫,猿且知其母,不愛其死,況人也耶!」

註二八:見《漢書司馬相如傳》,張楫注。

註二九:見《埤雅類從》。

註三十:見《廣韻》及《正字通》。

註三一:同註二三,第7468頁。

註三二:「補江總白猿傳」是唐代的寓言故事。敘述南北朝時,梁國歐陽紇的妻子非常貌美,不幸被人擄走,紇就翻山越嶺的去尋找,發現一個類似桃花源般地方,他的妻子和十多名女子,被一隻六尺長的白猿擄來,在婦女們的協助下,歐陽紇終將白猿刺死,白猿臨終前告訴紇其妻已有身孕,長大後會逢聖帝,光大門楣。紇後為陳武帝所殺,其子便由好友江總撫養長大,歐陽紇即唐初歐陽詢的父親,根據許多筆記的記載,都說詢長得像猴子。
「孫恪遇猿」是唐代另一則寓言故事。敘述秀才孫恪到洛中遊玩,見一富家女袁氏貌美,頸上掛的玉環十分奇特,遂納為妻室,後來他的表哥張生發現他身上妖氣頗濃,乃教他除妖,事為袁氏知悉,並告誡應懂得恩義,恪遂未採取行動。十餘年後,恪奉派為南康經略的判官,攜妻及二子赴任,途經端州,袁氏帶他們去峽山寺會舊識僧幽,隨後看到數十隻野猿在松樹上玩耍,於是題了一首詩告別丈夫兒子,化作老猿隨伴而去;這時僧幽始恍然大悟,告訴孫恪,這隻老猿是他當小和尚時養的,開元年間高力士路過此地,見牠慧黠可愛,便將之獻於天子,安史亂後不知去向,而碧玉環則是僧幽當年掛在牠頸上之物,孫恪聽後十分悵惘,遂辭官不去上任。
以上兩則故事,詳見沈惠如著《名抗千古的肖猴歷史人物》,中央日報副刊,中華民國八十一年二月一日第十七版。

註三三:《爾雅》曰:「玃似犬母猴也,色蒼黑能攫持人,好顧盼也胛」;又《神異經》云:「西方有獸名,大如驢,狀如猴,喜緣木,純牝無牡,群居要路,執男子合而孕,此亦玃類而牝牡相反者。」見《淵鑑類函》卷十第7474頁,中華民國七十五年九月版,新興書局有限公司印行。

註三四:詳見註二七,宋濂《金絲猿記》。

註三五:見《抱朴子》:「余友人滕永叔嘗養大獼猴,以鐵鎖鎖之,著床間,而犬忽嚙煞之,永叔便合鎖埋之。後百許日,有鬼者見獼猴走上承塵上,不悟是獼猴鬼也,驚指之曰:「獼猴何以被傷流血斷走乎?」永叔曰:「始乃今日知猴死復有鬼乎?」

註三六:見《淵鑑類函》卷十,第7469頁。

註三七:語出晉阮籍《獼猴賦》「獼猴直其微也,猶累於下陳,體多似而匪類,貌乖殊而不純,外察慧而無度,故人面而獸心,性偏凌而干進,似韓非之囚秦,揚眉額而驟眒,似巧言而偽真,整衣冠而偉服,懷項目之思歸,耽嗜慾而眄視,有長卿之妍姿,沐蘭湯而滋穢,匪未朝之媚人,終嗤弄而處紲,雖近習而不親。」

註三八:見霽芸著「猴年話猿猴」,《中央月刊》,中華民國八十一年二月刊,第60頁,中央文物供應社出版。

註三九:見《中國歷代詩人選集九》,「杜甫詩選」,梁鑒江選注,第101頁,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出版,一九八八年七月一日台北初版。

註四十:詩句出處:
「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」,出自李白《早發白帝城》。
「猿攀樹立啼何苦?雁點湖飛渡亦難」,出自白居易《題岳陽樓》。
「天寒雁度堪垂淚,月落猿啼欲斷腸」,出自孟浩然《登萬壽樓》。
「山瞑聽猿愁,滄江急夜流」出自孟浩然《武陵泛舟》。
「明到衡山與洞庭,若為秋月聽猿聲」,出自王維《楊少府貶郴州》。
「秋風颯颯猿聲起,客恨猿哀一相似」,出自蘇拯《聞猿詩》。其後兩句為「漫向孤危驚客心,何曾解入笙歌耳」。

註四一:如:李商隱《失猿詩》曰:「祝融南去萬重雲,清嘯無因更一聞,莫遣碧江通剪道,不教腸斷憶同群」。
陸游《哺猿詩》曰:「有書嘗懶讀,扶杖來東園,摘出幽澗果,哺我高枝猿,食果飲清泉,猿計亦何闕,但恐夜霜時,腸斷巴山月」。
見《淵鑑類函》卷十,〈猿五〉第7470~7473頁。

註四二:同註四一,〈猨二〉第7469頁。

註四三:同註三八,第58頁。

註四四:見柳宗元《憎王孫文》,全文如下:「猨之德靜以恆,類仁讓孝慈。居相愛,食相先,行有列,飲有序。不幸乖離,則其鳴哀。有難,則內其柔弱者。不踐稼蔬,禾實未熟,相與視之謹;既熟,嘯呼群萃,然後食衎衎焉。山之小草木,必環而行,遂其植。故猨之居,山恆鬱然。王孫(指獼猴)之德躁以囂,勃諍號呶,唶唶疆疆,雖群不相善也。食相噬齧,行無列,飲無序。乖離而不思。有難,推其柔弱者以免。好踐稼蔬,所過狼籍披攘。禾實未熟,輒齕齩投注。竊取人食,皆以自食其嗛。山之小草木,必凌挫折撓,使之瘁然後已。故王孫之居,山恆槁然。以是猨群眾則逐王孫,王孫群眾亦齷猿。猿奔去,終不與抗。然則物之甚可憎,莫王孫若也。」柳宗元對於猿與猴的觀察,可謂極其入微,而《元康地記》曰:「猨與獼猴不共山宿,臨旦相呼」有其依據;由此可見袁枚《齋猴記》所指之猴,應為猨而非猴。

註四五:見《中央日報副刊》「猴年迎春特輯」,中華民國八十一年二月五日第三版。

註四六:見《中央日報副刊》〈製茶工業何其多〉,尉天縱著「四揀八不要」文。

註四七:同註四三,第60~61頁。

註四八:據說在印度的一些遊覽區,當遊客迷失方向時,就會出現身穿背心的導遊猴子,熱情的牽著你的手,領你走出困境。你拍拍肚子,牠就帶你去餐廳,你把手放在腦後裝睡覺的樣子,牠就帶你去旅館,服務完畢,伸手向你討個小費,然後揮手道別。
在西歐,有些孤獨的老人訓練捲尾猴,代做家務事,如使用吸塵器、打掃房間、幫主人開燈、開錄音機、換錄音帶等,主人想吃飯,牠就盛好食物端出去,還會餵主人食物。(以上見一九九二年二月香港日報,龔正著「猴年寄語」篇。)

註四九:同註三二。

註五十:據調查,台北動物園現有猴種共十二種,有台灣獼猴、大長臂猿、夜猴(兩種)、侏儒狐猴、樹熊猴、懶猴、人猿、白手人猿、黑冠松鼠猴、松鼠猴、黑蜘蛛猴,總計數量約六十三隻,而高雄動物園的種類及數量,則更少了。

註五一:日本近二、三年出版一百多種有關猿猴的圖書,展示了豐碩的成果。見中華民國八十一年二月十四日《中國時報副刊》李長聲著「瞭解人性的門檻」。

註五二:《南史》有云:「魚弘為湘東王鎮西司馬,述職上道中,乏食,於窮洲之上捕得數百獼猴,膊以為脯,以供酒食」;《呂氏春秋‧本味篇》:「肉之美者,猩猩之唇」;《逸書》:「猩猩肉,食之令人不昧」;《水經注》:「猩猩猨形人面,顏容端正,善與人,音聲妙麗如婦人,對語聞之無不酸楚,其肉食之窮年無厭,可以辟穀。」此外,《淮南子》亦記載:「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鄰人,以為狗羮也,而甘之,後聞其猴,皆據地而吐之,為未始知味者也。」
由此可見,好吃的中國人,確實有吃猴的經驗,中國西南過去曾一度流行吃猴腦,《異物志》記載:「南方人有以獼猴頭為鮓」,《臨海異物志》謂:「安家夷好噉猴頭羮」,可為證明,清年羮堯據說也是個中老饕,但下場不好,被清世宗賜死,亦可引以為戒。

註五三:後漢王延壽曾作《王孫賦》,凡385字,對猨猴的外形、習形,甚至飲食睡眠情況,均有深刻的描述。見《淵鑑類函》卷十,第7477頁。

 

(2015/03/0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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